苏珊带简安去的是一家日料店。
车程约四十余分钟,苏珊在一座写字楼里的停车场停了车。日料店开在写字楼里,苏珊带着简安从停车场的电梯直达十七楼的日料店。进店时,身着和服的服务员端着殷勤的微笑上前,口中称着“苏小姐”,显然苏珊是这里的常客。服务员引着两人去了苏珊定好的包厢,苏珊定的是一间容纳两个人的小包厢,包厢私密性很好,外面的人听不见里头的动静,这里是用来谈商务的地方,简安心里也有数,今天这顿绝对不会是苏珊一时兴起,约她吃饭。
但苏珊不急着开启正题,她先点了单,不多久,陆续有服务生端来料理,先是刺身,然后是寿司,再然后是各种烤物,最后是寿喜烧。简安忙了一天,饥肠辘辘,到寿喜烧的汤汁沸腾时,她两眼放光,忙不迭夹起里面的肉,吹了两下,一口吃进嘴里,那肉肉质鲜嫩,饱满多汁,好吃得差点让她哭出来。她狼吞虎咽,扫荡着桌上的美食,一面按了铃,叫来服务生,要求追加了好几份肉。
苏珊不急着吃,看着简安大口大口吃着,眼角抽动,夹起好几片肉,放在简安的盘子里,“安呐,咱这是几天没有吃饭了?”
简安吞咽着满口的牛肉,愤恨地瞪大了眼,气得锤了一把桌子。
与其说是几天没吃东西,不如说是因为前一天的消耗实在太大,而她又没有及时进食,导致之后一天都觉得那股饥饿感挥之不去,要说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……她猛地举起面前的酒杯,大口喝尽杯中清酒,借此吞下满嘴的食物。
这家的日料品质确实不错,味道也是一流,酒足饭饱之后,简安满足地靠在和室椅的椅背上,在苏珊面前,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,抚摸着她的小肚腩。
这时候,苏珊开口了。
“你在这家公司待了几年了?”
今天的正题终于来临,简安回忆着,说道:“嗯……我记得……七年?”
这又是简妈的一块心病了。
简安自入了现在这家公司,屁股就一直粘在现在的岗位上,七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挪动过。用简妈的话说“哪怕是机器的螺丝好歹都松一松呢”,然而简安这颗螺丝钉出奇地牢固,一分未松一分未动。简妈指着简安能够出人头地,可简安没什么大志向,也不追求名利,为此,简妈恨铁不成钢,在家没少教训简安不求上进。
苏珊问道:“七年,很长了,你就没考虑换地方?”
“换哪里呢?”简安说,“现在竞争多激烈呀,我这样的人哪能随便跳槽?”
苏珊发出了邀请:“要不来我们这边?”
简安笑问:“你们?”
“对,”苏珊道,“你难道没听说么,公司老黎的事?”
简安一脸茫然:“老黎是谁?”她们公司有这人?
苏珊翻了个白眼,“公司之前的变动,你没听说?”
经过苏珊的提醒,简安这才逐渐想起她们公司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件事。
见简安依然懵懂,苏珊便解释起来。
她们公司的老板姓许,苏珊叫他老许,老黎过去曾经是老许的副手。如今老许年事已高,见公司也有了规模,决定将公司交给儿子打理。可老黎不喜欢老许的儿子,加上他自己都打拼了好多年,经验丰富,也拥有不小的财富,干脆决定自立门户。老黎出走时,还带走了公司一批资深有经验的老员工,苏珊也在其中,另外还有一些大客户。老黎此举让公司损失惨重,老许和老黎自然也就从旧伙伴成了互相竞争的劲敌。
而现在,苏珊成了老黎手下的得力干将,也在帮新公司到处招人。
经过苏珊的解释,简安恍然大悟。
“难怪了,”她说,“我说最近上班怎么感觉办公室空了好多。”
苏珊笑道:“你吧,你就两耳不闻窗外事,连自己公司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简安说:“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?我关心了,难道会给我加工资?”
“那现在你怎么想呢?老许那个儿子就是个靠爹的草包,你还打算在那里干下去吗?”
“这个嘛……”简安慢条斯理地说,“也得给年轻人一个机会,不能人家还没干多久,就给人家判死刑嘛。”
苏珊轻笑,眉眼眯了起来,微露精光,“哦?这么说,你不想换地方?”
简安再愚钝,也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好几年,也能算是一根冒着油滑气的老油条。她微微笑着,说:“七年的时间,我对公司还是有感情滴~”
苏珊挑眉,示意她说下去。
简安作出为难的样子,“现在这家,我的年限工资也不少了。”
“就这?”苏珊不屑道,“年限也不过才几百块而已。”
“简安,”苏珊以诱惑的口吻低声说,“你现在还算年轻,难道还真打算在一个位置上待一辈子?你要是这么想赚钱,那来我们公司,我们这的激励制度不会比现在的差,以你的资历和经验,再努力一把,升职加薪,这些都不是问题呀。”
可简安的表现很淡定,似乎苏珊的话不能打动她。她悠然笑道:“努力啊……那么努力的终点在哪里呢?”
苏珊一愣,“什么?”
“小的时候,大人们总和我说,这个世界只要努力就会收获回报,”简安只手撑在桌子上,托着腮,叁十岁的脸上露出片刻的天真,“可是,我后来发现,这个世界其实很不公平。”她想到了某人,轻轻笑起来,“有的人好像一生下来,成功于他来说轻而易举;有的人呢……”她盯着苏珊,“确实也有足够努力足够拼命就能够收获成功的人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那笑容渐染上苦涩,“这世界上也存在一些人,他们拼了命地努力,拼了命地追赶,可无论怎么努力,怎么追赶,都不见得能追上前两种人的脚步。努力就能成功对他们来说,只不过是再怎么踮起脚尖都触碰不到的梦。可即使如此,这个世界只要能拥有努力的机会,都已经能说一句幸运,因为还有很多人,根本连努力是什么都不知道,那个机会对他们来说,更是飘渺。”
她知道自己的话太消沉,便吐了吐舌头,故作轻松道:“我的‘努力’在我念书的时候已经用完啦,准确点说,是在高叁的时候彻底用完的,当然,我爸妈可能会反对,他们一直觉得我还不够‘努力’。”
“我妈说的没错,”简安说,“我的确是不求上进,我没有什么梦想,也没有什么大志向。我工作就是为了维持生活,也就这么点出息。我现在想着呢,靠工作工资积攒一笔钱,等到退休,唔……大概等我爸妈都不在了以后吧,到时候,我想带着我的钱去外面看看,走到哪,算到哪,”说着,她笑着加一句,“要是走到哪里走不动了,到时候可能也就死在那里了。”
说是旅行,听起来更像是流浪,漫无目的,毫无计划,她到处漂泊,无牵无挂。
在她讲述的未来中,那里,只有她一个人。
简安郑重其事地看着苏珊,“所以我更喜欢保底,因为那意味着再差也总有一条底线。你可能觉得年限工资不过几百块,但对我来说,那真的很重要。”
苏珊静静地听着,忽然冒出了一句:“你不考虑结婚?”
简安神色诧异,似很意外苏珊会问出这样的话,但她很快回答。
她吐出两个字:“无趣。”
“嗯?”
“我说,对我来说,结婚很无趣,”简安笑着说,面对这个问题,好像她早就有了答案,“要是以后遇到什么不错的男人,我还是想和他们谈恋爱的——仅限于谈恋爱,没了感情就分手。至于婚姻,婚姻不适合我这种人。”
苏珊没有问简安说的是哪种人,而是问:“那宋远洋的求婚?”
“我和他分了。”简安淡然道。
苏珊戳了戳简安,“你这没良心的,人家好歹也跟你谈了叁年呢,你都没有半点伤心。”话是这么说,可苏珊说话时是笑着的,笑容中看不出半分同情。
简安耸了耸肩。
闲闲聊过几句,苏珊把话题拉回正轨。
“放心吧,”她用手指比了个数,简安会意,疯狂地心动,苏珊说,“我既然有心挖人,能让你吃亏?”
简安两眼冒光,极为狗腿地道:“我去我去我去!”
苏珊睨她一眼,“那你的感情呢?”
简安抬头,十分大义凛然,说出的话却很没节操,“感情诚可贵,金钱价更高!”只要钱给够,感情算什么玩意儿?
苏珊乐不可支,笑得花枝乱颤,气氛正融洽间,苏珊的手机响起,她看到上面的名字沉了脸。她没有接听,烦躁地挂断电话。
简安呷了口酒,当作没有看见。
但打电话的人态度很坚定,再次打了过来。苏珊再次挂断,那人又打了过来。如此反复四五次,简安不好再继续装不知道,问道:“不接?”
苏珊被那电话所扰,不耐烦地说:“接个屁。”
苏珊心事重重,简安也没有主动探究,举杯递到唇边喝了一口酒,望着窗外的夜景,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场了。
苏珊凝眸看着手机屏幕闪烁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,直到屏幕复归黑暗,她朱唇微张,嗓音染着醉意:“简安,如果……”
“向你求婚的是顾遇呢?”
简安的手一顿。
“嗯?”
苏珊半抬头,脸颊薄红,眼神涣散,流露出迷茫。
“你说你不适合婚姻,那如果……向你求婚的人是顾遇呢?如果他向你求婚,许诺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,你会不会为他例外?”
简安没有马上回答。她看着酒杯,食指轻轻敲着杯身,良久以后,她才抬起头,苏珊看着她,觉得看不透简安的笑容。
“为什么是顾遇?”
她这样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