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5.九黎

  街灯未亮。
  每个城市并不都光鲜亮丽。看似盛大繁荣的夜幕下，总有一角是破败原始的。
  陈旧的店纷纷亮起灯牌，不稳的电压并不能支持长久的灯亮，五彩斑斓的暗淡着，此起彼伏。
  都市下，比普通人更普通的人，汇聚在这里，坚韧的，随意的活着，混乱而有序。
  豪车在街道外低调停下，引得街里的人好奇的看。
  保镖打开门，车上下来一个女人。丝巾蒙着头，披着披肩，着一身宽松旗袍，带着墨镜。
  看客们摇摇头。
  看不懂有钱人。
  深夜戴墨镜，难以理解。
  远远看着，女人低声和保镖交代了什么，保镖停留在原地，女人独身一人走进这个平常人不会随意进入的街道。
  很大胆。
  很少有独身女人敢只身踏入这里。
  除了那个女人。
  这里是世俗意义上的混乱地。都市急速发展的文明繁荣不曾光顾这里，明明在同一个城市，分出了三六九等。
  这个世界本不公平，也没有人能去改变这种不公平。
  不堪说。
  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并不清脆。很遗憾，这里没有遍地都是的石板与水泥地。
  人人对她充满好奇，却不敢放肆的正眼打量她，没有人敢上前作乱。
  她带着墨镜，只露出下半张脸，看不出表情。街口的保镖原地待命，那辆车看起来可以撞碎这里年久的房子。再混的人也要掂量掂量，不敢轻举妄动。
  女人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来，望了望三楼。
  没有任何灯光。
  她摘下墨镜，别在手臂上的包带。
  上楼的楼梯是铁打的，她踏上来的每一声发出沉闷声响，回声悠远。直到踩踏声停止，她站在了那个女人的房门前。
  荣容敲响门板。
  昏黄灯光亮起。
  门摩擦着地面打开，门后并没有人。
  小屋从外头看起来破旧年久，屋内还算整洁，东西很少，像是随时要离开。
  屋内的女人坐在桌前喝一碗粥，并不意外荣容的到来。热粥也并没有缓和她苍白的脸色，她穿着并不现代的衣服，像是一身在家里穿的里衣。
  荣容进门，身后门缓缓合上。
  她坐到女人对面。
  对面人专心喝热粥，未曾对她的到访说什么。
  荣容单刀直入，眼色尖锐。
  “九黎。”
  “你找我女儿做什么？”
  “你想杀她？”
  九黎放下碗。
  “我杀不了她。”
  “你知道的。”
  荣容锐色不减，“如果我女儿出了什么事，我都算在你的头上。”
  九黎慢慢抬起眼，“我杀不了她。你们，杀不了我。”
  她说的是事实。
  九黎族是上古以蚩尤为首的一个族群，后来蚩尤战败，九黎一族被降下天谴，世代修补时空裂缝赎罪，一代又一代。
  九黎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。
  九黎是所有时空裂缝守护者的名字，每一代并不只一个守护者，他们都叫九黎。
  直到今日，世界飞速进入现代化，这个时代的人已渐渐脱离靠神信神的信仰，他们坚信人定胜天。
  神是不会消失的，只是在一代又一代的朝代更迭中渐渐隐退。
  人，已不再需要神。
  人，是自己的神。
  尽管思想已脱离，而神之力依然存在，成为都市间的灵异事件，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，成为电视上的虚构故事。
  九黎会修正这世间因神力或妖力改变的原有轨迹，但他们不能真正出手直接对变化的事件人物动手，会降下惩罚，为九黎族带来更深的罪孽。
  更多时候，他们需要寻找造成这种结果的源头，成为局外人去布局，将中心人物消解，适当的使用一些灵力，让时间事件回到正轨。
  而同样，九黎不能有个人感情，如果被消解的人与九黎有牵绊，这会影响任务的完成，所以每一代九黎觉醒于世间，天生没有感情。
  他们不是人，不是神，不是鬼，不是妖，游走于世间，不会被人杀死。
  也不会被自己杀死。但又只能自己杀死自己。
  这是一个奇怪的诅咒。
  目前只有那个称自己为七的九黎做到了。
  她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感情，为了不连累族群，自己承担了这份罪孽，了结了自己。
  但没人知道她怎么做到的。
  一代九黎的觉醒会陨落上一代九黎。一代又一代交迭。
  而让九黎们头疼的是，部分人拥有的残余的神之力依然强劲，比如荣容。
  如果说时间是一棵笔直的，不生长任何枝桠的树，荣荣让这棵树，生长出了新的粗壮的枝桠。
  常规来说，九黎的任务就是抹去细枝末节，让时间正常流逝，保持时间的正常运转，目的是阻止时间混乱进而影响世间。而荣容不仅让枝桠茁壮，还阻止了他们抹去枝桠。
  荣容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九黎，只知道她的名字，知道这个女人是危险的。她失掉了部分记忆。
  而眼前的九黎知道她的一切。
  失去部分记忆的荣容对于这些事情，自己也有些混乱，如今玉玦已碎，她已没有傍身的灵物。
  “你为什么去找我女儿？”
  “观察错误，纠正错误，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  沉默片刻，头上孤零零的灯泡不稳定的闪几下，不知过了多久，荣容开口，“你看起来时日无多。”不是讽刺也不是威胁。
  “新的九黎即将觉醒，我不会再存在。”九黎平静的诉说自己将来的死亡，无悲无喜。一轮又一轮的族群的宿命罢了。
  “新的九黎会继续你的任务吗？”
  “是的。“
  “错误，应该被修正。”她平静道。
  荣容心中不适，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被别人形容为“错误”。
  “能告诉我，我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吗？”
  九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，但还是如实告知。
  “你，改变了原有的时间线，阻止了你女儿的死亡。”
  荣容眼眸微动，凝眉闭上眼睛。
 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她的记忆变得模糊，玉玦相关的记忆零零碎碎拼不起完整的真相。
  她一直很不安，几次梦见棠高阳的死亡，可她又隐隐记得自己为了阻止女儿的死亡做过什么事，但又不完全记得。
  如今大致拼凑起前因后果，她只是更沉重。
  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住自己在乎的人。
  求饶也好，与九黎为敌也好，都没有意义。
  荣容浑身蔓延上无力感。
  她深吸一口气，“我知道了，谢谢。”
  她拿起包起身告辞，九黎却出声。
  “你改变了时空，会付出代价。”
  这一晚上九黎从不曾主动开口说话，只是她问她答。
  这是她主动说的第一句话。
  而她这句话没有恐吓威胁的意味。荣容意外的感受到一种劝慰。
  她回过身，坚定道，“我不在乎。”
  什么代价都无所谓，她来承担。她不后悔。
  荣容离开小屋，身后的门缓缓合上，灯光灭下去。
  黑车载着她无声离开。
  已至深夜，街灯已亮，微弱亮光照不亮任何角落。
  聊胜于无。